中國青少年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的理論框架與實踐模型

社會與情感能力對人的成功與幸福非常重要，已經越來越成為人們的共識，但人們在社會與情感能力概念理解上卻存在諸多差異。這些差異體現了不同的理論基礎、學科視角和文化背景，從而產生了不同的話語體系、理論框架和實踐路徑。從全球來看，比較有影響力的社會與情感能力的理論框架有兩個，一個是CASEL模型，包括自我意識、自我管理、社會意識和關系技能以及負責任的決策五個方面；一個是經合組織（OECD）使用的大五人格模型，包括任務能力、情緒調節(jié)能力、協作能力、開放能力和交往能力五個方面。[1] 參考國際上的理論框架，基于中國的文化特點和實踐基礎，我們提出基于關系視角的中國青少年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理論框架和實踐模型，為我國中小學校的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提供參考。

社會與情感能力的五指模型

社會與情感能力（social and emotional competence）是指個體在與社會的互動過程中，管理自己的情緒、識別他人的情緒、與他人合作并建立積極關系、解決社會問題的能力。在人的一生中，社會與情感能力是可培養(yǎng)、可塑造的，可以通過正式和非正式的學習得到發(fā)展。[2]

社會與情感能力不僅反映了青少年的人格特質，更強調青少年的能力素養(yǎng)；既強調不同青少年人格的不同類型，也強調不同青少年能力的不同水平。本研究基于大五人格的情緒穩(wěn)定性、親和性、外向性、盡責性和開放性五個維度，聚焦五種社會與情感能力，即情緒力、共情力、合作力、責任力和創(chuàng)造力，建立我國青少年社會與情感能力的五指模型（見圖1）。五種能力的概念界定如下。

情緒力：主要是指情緒穩(wěn)定性，能夠有效應對壓力，抱有積極樂觀的態(tài)度，能夠識別、理解、接納、表達和管理情緒的能力。

共情力：理解和關心他人及其福祉，重視并投資于親密關系；能夠與他人建立信任關系，能夠理解他人，體驗他人情緒感受、換位思考、善待他人的能力。

合作力：主要是指人與人之間合作溝通的能力，能夠接近他人，有效社交、積極互動、化解沖突問題、團隊合作和建立關系的能力。

責任力：能夠履行承諾，守信可靠；能夠對自己、他人和社會承擔責任并履行責任的能力。

創(chuàng)造力：主要是指具有認識和學習多樣性、新奇性事物的偏好，對不同觀點和文化持有包容開放的態(tài)度，通過探索、從失敗中學習、提升洞察力和遠見等產生新的做事或思考方式。

五指模型框架力圖超越傳統(tǒng)的人格特質理論和社會認知理論兩大流派，超越認知與情感的二分法，超越理性與情感的對立，超越主客二分的分析式思維，以社會建構理論和教育生態(tài)理論為基礎，強調關系視角，強調整體性思維，強調知行合一、個體與社會的融合。具體來說，主要突出如下特點：一是基于整體性思維，強調社會與情感五大能力之間的整體性、關聯性與貫通性。二是基于知行合一、中和思想，強調社會與情感能力的適應性、平衡性和變通性，社會與情感能力實質上是一種勝任力和平衡力。三是基于能力研究的科學發(fā)現，強調五種能力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，發(fā)揮著不同的作用，就像人的五個手指有長有短、共同完成多種任務。四是吸納積極心理學的研究成果，強調青少年的積極情緒、積極品質和積極行動。積極心理學為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明確了方向，即通過積極教育培養(yǎng)學生的積極情感，發(fā)展成長型思維，激發(fā)學生潛能，建立積極關系鏈接，提升學生的幸福感。

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的金字塔模型

五指模型中的五種能力具有發(fā)展性和層次性，是從低階能力到高階能力的階梯性發(fā)展，各種能力之間相互影響，而且能力內部也具有隨著年齡增長波動發(fā)展的特點。從人的生命周期視角來看，社會與情感能力在人的一生中都在持續(xù)發(fā)展，而且社會與情感能力在不同成長階段其敏感期也有所不同。總體來看，學前階段尤其0—3歲是社會與情感能力發(fā)展最快速的時期，青春期社會與情感能力會呈現較大的波動性，成年期社會與情感能力趨于穩(wěn)定且仍然可以持續(xù)發(fā)展?？傮w而言，社會與情感能力具有較強的可塑性和可教性。

從培養(yǎng)實踐來看，五指模型的培養(yǎng)目標是促進個體的幸福和社會的和諧，培養(yǎng)路徑是強調主體與環(huán)境的社會互動意義的建構。從培養(yǎng)機制來看，社會與情感能力是先天和后天共同作用的結果，具有可塑性和可教性，可以在人生任何時期進行培養(yǎng)。從干預實踐來看，社會與情感能力發(fā)展會受到多種因素影響，主要包括家庭、學校和社區(qū)環(huán)境。從成長階段來看，處于不同成長階段的青少年具有不同特征，必須對青少年開展全過程、全方位的培養(yǎng)，將幼兒園、小學、初中和高中學段貫通起來。

青少年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實踐需要針對全體學生、有風險學生和有問題學生建立三級教育體系，一級是針對全體學生的社會與情感能力普及教育，實施全員育人、全學科育人和全過程育人，主要由學科教師、德育工作者和班主任等實施；二級是針對部分風險學生的社會與情感能力特需教育，主要由班主任、學校顧問和社會工作者等實施；三級是針對少數問題學生的個性化教育，主要由心理咨詢師、社會工作者和家長等實施。這樣就構建了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的金字塔模型（見圖2）。

這個模型強調涉及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的不同主體：（1）學科教師，開展學科滲透的社會與情感能力教育，尤其是德育教師；（2）班主任，是一個班級管理者，承擔著學生學習、生活與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和家校溝通工作，通常利用班會課開展社會與情感能力教育；（3）學校心理咨詢師，對學生開展心理咨詢，運用心理學專業(yè)知識開展心理咨詢服務，工作重點在已經發(fā)生心理問題的學生；（4）學校顧問，主要負責學生學習、生活與生涯規(guī)劃指導等工作，針對不同社會與情感能力特征的學生開展職業(yè)規(guī)劃指導與升學指導；（5）學校社會工作者，重點開展家校聯絡工作，通過家校社合作培養(yǎng)學生的社會與情感能力。這些主體有不同的崗位職責，針對不同學生在不同層面開展社會與情感能力教育，同時相互合作形成教育合力。

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的實踐路徑

以學生幸福健康為旨向，以實施路徑為載體，以關系鏈接為重點，以影響因素為路徑，青少年社會與情感能力的培養(yǎng)實踐重點關注三大關系，即師生關系、同伴關系、親子關系，同時高度關注高質量支持性環(huán)境的建設。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非常關注影響青少年發(fā)展的學校、家庭和社區(qū)因素。從學校實踐來看，主要有三種培養(yǎng)路徑，即學校教育、家庭教育和家校社共育。從關系視角來看，學生處于各種關系之中，在學校教育中重點關注師生關系和同伴關系，在家庭教育中重點關注親子關系，在家校社合作中重點關注家校社三者的融合貫通。

結合我國教育發(fā)展的實際情況，我們構建了多指征、多路徑、多主體、多策略的青少年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路徑框架（見圖3）。

圍繞五指能力培養(yǎng)目標，在學校層面提升青少年社會與情感能力主要從三條路徑進行。其一為課堂實踐，基于關系視角，要從課堂氛圍構建、學科滲透、教學方式轉型入手。探索親社會課堂模式，提升教師課堂教學的情感支持，打造有溫度的課堂；探索情智相長的課堂教學新范式；倡導合作式學習、項目式學習和服務性學習等體驗性學習方式。其二為學校整體變革，要從學校治理體系、學校文化氛圍、學校文化活動三方面進行變革。學校治理的重點在校長的情感領導力；學校氛圍的重點在營造支持性、合作性、信任和關愛性環(huán)境，而不是責備性、懲罰性、競爭性環(huán)境；同時要開展豐富多彩的社團活動、課外活動和“第二課堂”等活動，充分發(fā)揮活動育人的價值。另外，還可以打造教育情感空間，設置情緒角、冷靜室、體驗館等場景空間。其三為家校社協同培養(yǎng)，要基于生態(tài)視角發(fā)揮家校社協同作用，推動青少年社會與情感能力發(fā)展。建構以關系重構為核心的“學校主導、家庭參與、社會支持”的工作機制和行動方案，發(fā)揮學校教育的主陣地作用，通過家長委員會、家庭會議、家長學校等組織形式或親子活動，提升家長的社會與情感能力，改進教養(yǎng)方式，改善親子關系，為孩子成長提供良好的教育生態(tài)。[3]

實踐框架遵循行動研究的邏輯，從規(guī)劃—執(zhí)行—評估三個方面層層推進，以在研究中行動和在行動中研究的方式，開展診斷性研究、參與性研究和實驗性研究。首先需要頂層設計，以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的學校發(fā)展規(guī)劃為抓手，從現狀問題出發(fā)，再從理念目標、重點內容、實施策略、評估成效與支持保障等方面進行整體規(guī)劃，制訂全校性培養(yǎng)方案；然后執(zhí)行方案，探索不同路徑與培養(yǎng)過程，建議以龍頭課題為引領，制訂細化實施方案，重點探索課堂教學路徑、學科滲透路徑、校本課程路徑、家校社共育路徑等；最后評估實踐對學生社會與情感能力發(fā)展的作用，社會與情感能力評估的重點是關注學生的優(yōu)勢領域、積極品質和成長性思維，重視表現性評估（performance-based evaluation）和賞識評估（strengths-based evaluation）。評估社會與情感能力實踐干預的效果，既要評估短期效果，也要評估長期效果，因此跟蹤研究和跟蹤評估就顯得尤其重要；評估內容主要是分析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對學生學業(yè)成績、生活幸福、身心健康、社會參與和未來職業(yè)產生的影響。同時，應當建立大學與中小學合作伙伴關系，通過社會與情感能力前沿研究帶動一線教育實踐，通過案例分享與區(qū)域研討為學校間經驗分享與展示提供平臺，形成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的網絡與教育共同體，共同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青少年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的本土路徑。

從青少年發(fā)展的階段來看，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需要縱向貫通。要學段全覆蓋，包括幼兒園、小學、初中、高中等；小學還可以進一步細分為小學低段、中段和高段。社會與情感能力的培養(yǎng)在不斷加深，從淺層的認識逐步到深層的管理，從低階的自我意識到高階的社會問題解決等。比如對共情能力的研究發(fā)現，隨著人年齡增長，會逐步從情感共情（感同身受）到認知共情（換位思考）發(fā)展。又如情緒調節(jié)能力，小學階段學生主要學習初級情緒的識別和理解，注重成人示范、榜樣學習和體驗學習，學生主要通過模仿和情緒詞匯學習認識情緒、表達情緒。到了中學階段，學生開始學習如何運用情緒，學習有效調節(jié)情緒以符合社會的需要，也就是更加注重情緒的復雜性和情境性，能夠區(qū)分不同文化語境下的情緒情感差異以及不同情感規(guī)范和道德兩難情境等?？傊?，從發(fā)展的視角來看，要關注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的學段銜接和發(fā)展進階性，尤其關注各學段之間的過渡與銜接。

從青少年發(fā)展的成長空間來看，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需要橫向聯通?？煞譃槿齻€圈層，從微觀、中觀到宏觀不斷拓展。微觀主要是指課堂層面，通過學科教學與班級管理培養(yǎng)學生的社會與情感能力；中觀主要是指學校層面，通過學校整體性改革培養(yǎng)學生的社會與情感能力；宏觀主要是指社區(qū)學區(qū)層面，通過家校社共育構建學生成長的良好生態(tài)，全環(huán)境育人。

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教育學重點項目“我國青少年社會與情感能力培養(yǎng)研究”（項目號：ABA220028）的階段性成果

（黃忠敬 作者系華東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、社會與情感能力研究中心主任，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基礎教育改革與發(fā)展研究所副所長）

《人民教育》2025年第2期

[1] 黃忠敬. 社會與情感能力：理論、政策與實踐（第二版）[M]. 上海：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，2024：31.

[2] Mykolas Steponavi?ius，Catharina Gress-Wright and Adriano Linzarin. Social and emotional skills：Latest evidence on teachability and impact on life outcomes[R].OECD Education Working Paper No. 304，2023：11.

[3] 黃忠敬. 如何在學校開展社會與情感能力教育？[J]. 中國教育學刊，2021（02）：6-11.